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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8b5小说网 > > 冰山一角(gb) > 孤独的疗愈(上)
    砂金沉默地坐在沙发,毫无生气,周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。珍贵的独处时光,在公司高强度加班时,如果累得无法思考,他只能在桌子上趴一会儿。那时无比盼望某天能无所事事地坐着,什么都不做,放空大脑。就像现在这样,可惜他不会再为此开心了。

    茶几上摆着手枪。心脏漏停一拍,它如沙漠中绿洲一般美妙。砂金没拿,盯着它看。

    不知过去多久,门口传来轻微声响,将他从一个人的孤寂中拽出。他缓缓看过去,心脏跳动加快。

    星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太快了吧。”

    她没看他,放下手中袋子,与靠在门口等她的卡芙卡交谈,惊讶于救人的速度,这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麻烦。

    这堪称一次奇迹。他从未想过他们还会见面,也没想过届时是什么心情。事实上,他没感受,精神上的寂静开始后,他很久没有情绪波动,唯一一次还是卡芙卡带来的转瞬即逝的恐惧。

    自己是个糟糕的人,总将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示给她。没有光盘寄出时发自内心的绝望,目光却在平静中搜寻自杀的道具,脑海冒出一项日程,如同一份标记好的日历,告诉你某个时间需前往某个地点:自己得在她到来前死掉。

    卡芙卡和星谈论了一会儿,起初很正常,听到的瞬间不知是刻意还是习惯,又立即忘掉,哦,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合格的奴隶了吗?直到那句“听我说”出现,一切变得不同,他并非那样的人,却离奇地相信她的话:自己以勾引人为乐。这句话毒蛇般萦绕在心中,一个星期后才慢慢散去。

    砂金坐着,听从命令,换掉衣服,检查眼球。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震惊,无论如何,只要主人心情不好,等待着他的只有严酷的惩罚,他条件反射地讨好,露出假笑:

    “这个啊?没关系的,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。仅是这种程度,都可以用温柔来形容。”

    这不是正确答案。他被教过,要对惩罚与凌辱表示感谢,但星没满意。是自己做得不够吗?要继续感谢那个女人做的事吗?感谢她挖了自己的眼睛?

    喜好琢磨不透,大概要被罚了,他迟钝地思考,自己该道歉还是感谢。她却没追究,给他戴项圈。金属牌在摇晃,至少不用在愧疚中与过去的自己对视。他在等待,盯着她的眼睛,她要如何立威?每次都是残忍又难熬的时光,她会怎么做?饥饿的眩晕感让身体微微摇晃,自己撑得住吗?

    手指摩挲过脖子,有点痒。它们将沿脊背向下,脱下衣服。他得取悦她,就算身体在流血,也得以血作润滑让她满意。

    项圈戴到一半,星突然改变主意,将项圈交给他:

    “你在家不用戴这种东西,当然你想戴的话我也不拦你。外出的话随你。”

    无聊的圣母心。砂金压下这个想法,即使只是个念头,也担心被看穿招致惩罚。他捧着项圈,感受不到意义,他的处境不会变,他的死亡也不会变。

    “如果有要做的事,请吩咐,主人,任何要求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做吗?让你自杀也做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如果你要求,我就自杀。”

    求死的念头让他将往希望的方向曲解。她难道读懂了吗?欢欣,砂金难得高兴一点,失去理智般去拿枪。可悲,不是吗?至今为止的好事竟然只有这个。

    可惜,没成功,每次都是这样。

    “看来我的运气仍然很好。”

    每次他会自嘲一番。

    “放开!发什么疯呢?什么运气好?还不是因为有我?”

    她在慌乱,这可不寻常,调教师眼中只能有塑造物品的冷漠,这样可不行,别再做没意义的事了,让我去死吧。

    “...禁止自杀。我知道你活得很痛苦,但活着总有好事发生。我不敢保证之后会一直平坦,没法对你承诺‘一切都过去了’,但至少大部分已经过去了。这个家很安全,一切危险都能消逝在这里,这点我能承诺。最后...”奴隶禁止自杀,她又强调了一遍,权力就是这样,仅是普通的话,就有言灵般的约束力,“欢迎你的到来。这里不是个好地方,但至少比上一个地方强。我想给你一个礼物,有什么想要吗?就当是庆祝,庆祝脱离苦海,开启一段新人生。”

    杀了我吧...杀了我。虽然心情毫无波动,砂金心里不断重复这几个字,它们平淡又强烈,脑中已容不下别的东西。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思考,如何利用这份慷慨的礼物。只在内心打寒颤,卡芙卡...不知新主人结束三分钟热度后,未来是何等悲惨的结局,他得快点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如果某一天你对我感到厌倦,朋友,请直接告诉我,并保证我能以一个尽量减少痛苦的方式死去。”

    不该这样说,她不爽这个答案。身上的伤隐隐作疼,不久前的窒息也浮现在眼前,他呼吸变得急促,仿佛又在密闭的箱子中寻找氧气。

    星没收拾他,同意了。

    “谢谢,感谢你的慷慨。”他真心这样想。

    意外的是,她又给予一个机会。穷人无法理解富人的财富,哪怕知道是随手赠送、是微不足道的东西,但被贫穷限制的想象仍会震惊。他不该惊讶,过去身边尽是想讨好他的人,赠送的礼物远超常人想象,但他早已不记得过去的样子,仿佛那只是一段遥不可及的梦。

    星随手递来一份烤吐司,微焦的表面散发着麦香,夹在中间的芝士融化成诱人的模样。好久没吃东西,也好久没吃正常的东西了,自从调教开始,他的食物只有精液和覆盖着精液的东西。

    仅是闻到气味,砂金就饥饿起来,不好的回忆也随之涌现,伴随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反胃。

    刚进公司那会儿,砂金曾急于与不堪的自己划清界限,他将工资全用于打扮自己,模仿他厌恶的奴隶主和上司翡翠。手上戴满戒指,穿着奢饰品,打扮得像只孔雀。即便如此,他们由内向外的优雅与从容是他模仿不来的,就算他完成了礼仪课,就算随着金钱累积,虚张声势的塑料假戒指换成真正的黄金与宝石,就算旁人称赞他富裕又风度翩翩,他仍感到周围人的恭维与笑脸下藏着蔑视,与那些直接的嘲讽并无不同。他表现得很好,没丁点不寻常,笑着、轻松地回应。与财富无关,自卑让他一直活在过去的阴霾下,只能用张扬的行事风格拼命掩饰。

    某天早上,送来的早饭也是烤吐司,砂金那段时间神经质般地拒绝平民的食物,也许是至今积攒的压力,也许是右手大拇指上最后一枚未被替换的戒指,昨天的商谈中,对方想拉近关系,盯着他的手,恭维地提道大拇指上的戒指与其余戒指成色不同,被他笑呵呵地岔开话题,又也许是这平民的食物在嘲笑他抹不掉的低贱。他把桌子掀了,无助地坐在地上,抱膝缩成一团。

    发泄过情绪后,他走去镜子,调整表情,留下满地狼藉,出门上班。在外他是自信的砂金总监,谁都不知道这扇门后,藏着怎样脆弱的景象。他用了不少时间才勉强与自己和解。不懈的努力后,他终于做到了,从客户公司出来,望着面前的车流,砂金回想刚才的场景,自己已能自如地掌控整场谈判,不再受过去所困。

    一切会变好的,他迈出第一步,接下来是平坦的人生。加班很累,但童年那般的不幸不会再降临。如果运气够好,他会遇到某个人,不再孤身一人,变得幸福吧。那时砂金真这样想,对未来寄予希望,可惜,一厢情愿。有段时间,比起那些人,他更痛恨曾有天真想法的自己。

    砂金拿起吐司,兜兜转转,最后又回到起点。有点犹豫,真吃下去会吐出来,但又不敢放下,他不敢抗命,再加上这是她亲手做的,还是挺想吃。

    他不断告诉自己,砂金,你做得到,像什么都没发生,平常地吃下去,不要一开始就让人生厌。但越这样想,胃越在紧张中抽搐,只能逼迫自己咽下,尝不出味道,只有呕吐感。

    他努力压住吐出来的欲望,但失败了,制止只有反效果,绷到极致的精神让胃更加不适,呕吐得更厉害,精神也变得混乱,眼前闪过很多画面,仿佛自己又回到充满绝望的每一天,全身颤抖着道歉。他很自责,觉得不糟蹋她的心意,也不敢看她,失望?愤怒?惩罚?一瞬间他觉得还是死了比较好,如此糟糕的自己,死了对谁都好,他希望她能克制不住愤怒,现在立即将他处死。作为奴隶,他的行为也完全够主人直接把他弄死。

    星离开了,在无人的空间,砂金喘着平复心情,跪着休息会儿,慢慢起身,将这里清理干净。身体还在发抖,似乎一触即溃。接下来真的要被调教,她估计对自己很失望,她要怎么做?不知道,只能依靠肌肉记忆,每次遇到死局,他会假装冷静,如同一层保护色,用虚假的微笑和自如的语气,把恐惧藏于心底,让人产生事没如此糟糕的错觉,蒙混过关。

    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,它不停发抖,使不上力。好可怕,能去死就好了。

    星出了趟门,回来时手中没有调教道具,只多出一个购物袋,兴冲冲地拿出廉价寿司,给他分了一半。砂金却没幸庆,只想将自己赶进末路,也许在用这种方式求死呢:

    “那张光盘,你看了吗?”

    她愣住,答案很明显,卡芙卡到来时,他就该知道,却可笑地抱着渺茫的愿望。如果能看到眼中的光,现在它该完全消散了,他继续,用话语戳刺心脏,一字一句让自己震颤,语气却比想象中高兴:

    “看这反应,你一定是看过了。希望你能觉得有趣,并看得开心,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去死吧,就这么去死,从满是恶意与不幸的世界解脱。

    “我对你的遭遇感到抱歉,我不觉得有趣,也没有细看。那张光盘很快被卡芙掰断了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救你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如冰水般浇灭自杀的火焰,他不知如何回复。星没聊下去的意图,端着食物离开。砂金看过去,是另一半寿司,它们属于自己,装在初始的盒子中。

    安静些,不要打扰她,她也这么希望。星最初关心了一下,然后不管了,冰箱里有饭,饿了自己拿。砂金没吃多少,虽然很饿,却没食欲,抱着不要给她添麻烦的想法,一到饭点就强迫自己吃一点。某天,顶格有缺了一小块的鸡腿。大概她咬了一口发现不合口味,又放回去。鬼使神差地,他拿过来,咬上牙印的位置。砂金不知为何要这样做,隐约想起:自己以前好像喜欢她来着。

    也许过去的憧憬并未随沉寂的灵魂而偃息,它仍藏匿于心底,在恰当的时机重新灼烧,它很危险,砂金有种预感,他将被燃烧殆尽。没得选,又为何要选,他将自己投身于烈火中。

    普通的肉味,既无特别的调味,也无饱满的汁水,冰冷发柴。奇特的是,砂金突然觉得很饿,许久未正常进食的身体在叫嚣,胃部发疼,饿得难以忍受,诧异之前是怎么做到断食的。他狼吞虎咽地吃光,仿佛纪录片中撕咬猎物的猛兽,就算只剩一副骨架,仍不满足,牙齿将骨头咬得咯咯作响。

    至于星,她没发现,都不记得冰箱里有什么,每天沉浸在游戏中,颠倒的作息非常吓人,不亚于砂金过去的生活,她没法照顾人,不如说她是个该被照顾的人。与他不同,没人强迫她,她主动这样,两周没注意他,也没对他说一句话。砂金隐隐感到心安,不由得想,自己没有那么孤独,看,不远处的人,她与自己一样,因为某些原因,正以一个漫长又难以察觉的方式求死,如果是她的话,也许能够理解自己,他们同样自暴自弃。

    他产生不一样的想法,很久以前,肯定也有过,但太过久远,再次冒出时几乎是崭新的思想:他不想死,他想活下去。

    这时,他才后知后觉,自己从未想过再次相见,就像那时他从未期待过帮助,星还是来了,大晚上把他带回家,他从未想过某天被救下,自己将过着灾难般的人生到死,但她又出现,远比上一次更慷慨,将他拉出深渊,看着他,向他保证,苦难已经过去。一切如梦幻般不真实,也许这本身就是一场梦,砂金不敢乱动,希望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,生怕随意的动作让自己从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仍处于那个地狱,一切只是他昏迷时的幻想。

    但这是他为数不多正常思考的时刻,像一个悲观的人偶尔告诉自己:你要乐观。轻飘飘的想法影响不了现实。大多数时候,砂金一个人躲在角落,尽可能缩起来,仿佛世界上没有安全的地方。脑海回放着痛苦的事,逃避般地想赶紧去死,规划着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实行,有时他下定决心,真准备行动,等晚上、夜深人静时自我了断,但吓到她怎么办,要不死在外面...过一会儿又觉得这种想法难以理解,荒谬得可笑,连带着身体无法克制地做出一系列异常的反应或行为,颤抖个不停,脑中却想不出什么让自己如此恐惧。

    他不想这样,每个人都想成为一个积极的人,废物才坐着不动发抖,他不想躲她,但星的手伸来,砂金立即陷入恐慌,仿佛她真要施展暴力。好在她从未给他压力,对不同寻常的行为没表示不满或让他停下,也没露出担忧的表情,更不会安慰,看都不看,似乎是很正常的事,也许她真的理解自己。

    偶尔,她也上前阻止,砂金知道,再继续下去就要死了,在无法停止的自杀路上,有人发现、拉他一把,是件幸运的事。只有被阻止的那一刻,他才发现,其实心底里是不想死的。

    他在渴求与抵触间游离,从药箱摸出一瓶不知效果的药,又新生期待,治疗绝望的灵药便是死亡。有点像赌博,开牌前不会知道结果,机械地吞下药片,层层加码。咽下、想象副作用的瞬间,精神竟产生被治愈的错觉。想要自杀吗?他不知道,他只想让心情舒缓。砂金吃下一片又一片,将这个治愈过程拉得无限长。

    他吞药时,回想起之前的自杀计划,严谨的安排没让他成功,一个微小的渴望却做到了。星轻而易举踹碎肥皂泡般的幻想,暴力勾起回忆,他连锁反应地陷入恐惧,瞬间失去去死的勇气,不断发抖。

    她压着他,手腕钳得很紧,身体也被牢牢按住,他不喜欢这样,就像他们一样,这种动作天然激发出创伤。如果是她的话,砂金努力克制,这是他的义务。破窗效应,被上了这么多次,不差这一次。他真以为要被强奸,好在是从一个吻开始。他吃惊于她的主动,柔软的嘴唇蹭过,以前遗憾错过一个吻,竟有实现的一天,是现在吗...他有点期待,等她亲上来,脸微微发热,身体依照习惯开始亢奋。然而嘴唇蹭了一下就离开,远离时,他产生一种冲动,自己该上前,这个距离能亲到她。犹豫间,星已起身,动作很快。机会稍纵即逝,他又错过了。

    她收拾完药箱后离开,留他一人躺在沙发上,心怦怦跳。

    心情渐渐平复,他突然很困,昏昏沉沉闭上眼。其实砂金不喜欢睡觉,一闭眼,过去遭受的强奸、殴打,甚至童年的屠杀杂糅在一起,以一个诡异的场景浮现在眼前,接着是无止休的逃亡。他强迫自己睁眼,蜷缩在被子里。暴力的客人好像仍睡在身边,他起身去客厅,躲在黑暗中。

    白天她坐在沙发,砂金挪去相同位置,仿佛那里有她的庇佑。犹豫一会儿,他捞过她的外套,紧紧抱着,把头埋在里面,不知外套是否有她的气味,也许有,也许没有,这个行为本身就让他舒服。有时想,别抱了,快放下,不觉得这样有点变态吗?她发现时,砂金吓得要死,尴尬地思考说辞,星和往常一样,不在意,与他一起坐到沙发上。

    黑暗顿时无比清晰,其中弥漫着恐惧,她散发的安定氛围吸引着他。砂金靠过去,既追随又抵触,前方是深渊,还是渺茫的希望?他不知道,他只想靠上去。胳膊挪动时,他整个人僵住,害怕接下来被按着强奸,晚上不就是用来做这种事吗?暗暗后悔刚才的鲁莽。

    害怕的事没发生,她温柔地搂住他,让他一直靠着。很温暖,紧绷的精神渐渐松懈,他希望这一刻能固定,直到永久。

    宁静的月光洒在两人身边。

    他平静些了,虽然情绪低落,但不至于全身颤抖做不了事。仍旧不怎么说话,以前能言善辩,一个人说个不停,现在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。也许被固定在地上接受狗群轮奸时,当时的喊叫与咒骂把这辈子份额用光了。在这之后,他很少出声。

    砂金神经质般地摩挲手指,被胃酸侵蚀得粗糙的指腹,摩擦时有额外阻力。他有点委屈,以前娇贵得很,双手被保养得光滑白皙,时时刻刻戴着皮革手套,不该被摧残成这样。只是偶尔泛起的小情绪罢了,当他被迫用漂亮的手给恶心的男人手交,那才叫委屈。

    又想吐了。他快步去洗手间,手指捅入喉咙。这逐渐成为一种习惯,哪怕在星的家里,就算没自杀必要,他仍会压住舌根催吐,大概是之前身处对死亡的期待,这已成为缓解焦虑的方式。如果没意外,砂金能以这种方式,在痛苦中迎来解脱。

    不良习惯,却改不掉,也引起星的注意。她提出带他去医院,这出于关心,不会带他去奇怪的地方,也没有奇怪的事。但过去的阴影让他下意识逃避,星不知道他恐惧什么,却精准地触碰到他恐惧的东西。

    砂金身体经历多次改动,无论是越发敏感的性感带,还是无感的部位逐渐能在触碰时被挑起性欲,甚至...味觉,他一开始觉得精液的味道很恶心,忍不住反胃,但渐渐不再抵触这个味道,再后来,他发现它成为自己喜欢的味道,毫无顾忌咽下,尝出不同人精液的区别,口腔不自觉回味。

    这些变化让他恐惧,他不再是他,而是一个用作性处理的玩偶。每次他们以此为乐,拿着他的变化玩得开心,都在提醒,提醒他身上发生了什么,将尊严踩在脚下碾碎,恐惧被铭刻得更深。产生变化的原因,一模一样,他被押进一个满是医疗设备的房间,固定在手术台上,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他,以一针麻醉为始,再次醒来为终。每次醒来,他第一反应是害怕,害怕自己又有哪里改变。

    受人帮助,理应表示感谢,但他没来由地害怕,搞不懂星做这些为了什么,其中没有好处。世界上真的有不求回报的好人吗?也许吧,反正他没见过,以他的种族和出身,能遇到愿意暂时放下歧视和偏见,仅为利益和他合作的人就该谢天谢地。他不知道她是否值得信任,是否该将自己托付给她,她究竟在想什么?以前期的善意诱导对方放下心防,再伺机而动,趁隙掠夺乃至背叛,他见过太多了,遇到太多了,自己也做过。如果她不怀好意,她想对自己做什么?等到真正对他露出獠牙的那一刻,他又该如何应对?

    “我们去散会儿步吧。”她印证了他的不安。

    我做错了什么?

    是呢,处置奴隶不需要理由。砂金很震惊,现在可是白天。仔细想想,会发现她没恶意,但创伤的记忆翻涌在脑海,他应激地推测最恶毒的动机。又想吐了,但现在没法逃避。

    委婉的抵抗反而坚定她的决心。拉锯中,星捏住他的腰,砂金僵在原地,似乎这是个威胁的暗示,再不听话就不只是游街,衣服底下,肉体在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“一定要现在出去吗,朋友?”他没在白天做过,一想到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、看他的眼神,即使他的尊严所剩无几,但还是好羞耻,这些话说完前,他已知晓答案,“大街上全是人呢,至少等晚上...”

    “谁会晚上散步啊?对了,这的治安挺乱的,晚上会冒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人,最好不要晚上出去。”

    她的话刺进心里,仿佛她正用看恶心东西的眼神看他。难道她见过自己晚上全裸示众的样子?晚上的怪人...确实有他。

    “好吧,听你的。”砂金没心情抵抗,开始脱衣服,不停告诉自己,怕什么,她在边上,他们一起丢人。甚至有点高兴,至少能把她也拉下水。

    他想多了,只是一次正常的散步。路过小摊,一枚金属筹码吸引了注意力,砂金喜欢赌博,也喜欢筹码,沉甸甸的玩起来很有质感,上面标识的数字竟会决定一个人的未来。看一眼就走吧,这是他人生诸多遗憾中微不足道的一个。

    星将筹码递给他。冰冷的金属停在手心,砂金感到一阵温暖,在虚无的迷雾中,燃起一点前进的动力,仿佛他为此活着。

    之后没那么频繁呕吐,注意力全放在那枚筹码,把玩个不停,凭记忆模仿硬币魔术,糟糕的精神状态让砂金时不时愣神,筹码从手中松脱,滚落在地,似乎回到正式入职前那一小段闲暇时光。他在房间中无所事事,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,便学魔术师那样,让硬币在指间翻转,当时技术很糟,硬币总掉,有时滚到远处,再也找不到了,只能掏口袋再拿一枚,最后,所有硬币都没了。怅然的感觉,不比输掉一切后愣愣看着被收走的筹码堆轻松。

    他提前坐在比较空旷的地方。这次他很小心,不敢再搞丢了。

    星的礼物没什么特别,只是枚廉价的烤漆币,粗糙的做工让边缘有些混色。以前他收到过更多、更精致的礼物,可对他而言,手中的金属币却是最珍贵的那个。

    受人帮助,理应表示感谢,无论是用身体还是什么,他的用途肯定不是单方面接受好意。同时,砂金也想试探。那个疑问仍盘旋在脑中,挥之不去:她为什么要救他?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,对你一见钟情。”

    砂金真被这句话触动,有一瞬间认为是真的,或者说希望它是真的,但他没被感情蒙蔽双眼。一眼就能看出,星语气平淡,眼中没有激情,这是一句为掩盖真相随口说出的、蹩脚的借口。他苦涩地想,这句应该由他说,他确实喜欢她,也对她一见钟情。

    追问真相,同时又为拆穿她的谎言心痛不已,明明可以顺水推舟,顺应自己的愿望,回一句“我也喜欢你”,然后扑过去。

    她在为利益行事。利益能创造最可靠的同盟,比爱意与真诚更为坚固。星所求的东西与自己无关,她不愿意就这个话题深入,砂金猜得到,她之前提到过秘密、亏心事,答案显而易见:赎罪。

    常见的心理,做过错事又未得到惩罚,便用极端善良的方式补偿,以获取内心安定,越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越是如此。只不过砂金没想到,她藏于内心深处的罪孽远超自己想象。她看起来是好孩子,大概是偷过钱,间接让他人丧命之类的事吧。

    安下心后,他没再追问,原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。晚上洗澡时,砂金泡在水里,手臂搭上浴缸边,全身赤裸,水从湿漉漉的黄发顺着脸颊流下。一副诱人的景象,可惜无人欣赏。没有强奸他的人,浴室格外空旷而安静。其实他不需要洗得这么勤,以前是为清理体内外的白浊,但现在,她又不对自己做什么。

    即使身体已无污渍,他仍觉得不够,仿佛那些液体还残留着,无论怎么洗,都抹不去自己的肮脏,它们将永远烙印在身上。星喜欢在砂金洗完澡后,抱住他闻个不停。也许出于被审视的恐惧,也许想吸引她与自己互动,又也许二者皆有。总之,砂金仍维持高频率的清洁。

    赎罪,他想,自己的好运招致埃维金一族的覆灭,那他所经历的事,是否也是一种赎罪呢?低头,手腕的伤疤清晰可见,没饰物遮挡,在白皙的手腕上狰狞可怖。

    不...不够...还得继续...

    指甲掐上,仿佛要将愈合得不牢靠的伤口撕开。他得赎罪,他得向氏族的所有人道歉,他得一直被惩罚...到死。

    只有这种时候,母神才回应他的期待。

    *if线——假如砂金没追问,选择表白

    救命!救命!救命!她只是随口糊弄一下,结果砂金真的回了句“我也喜欢你”就扑到她身上,这该怎么办?

    他是认真的,平常没精神的人突然开心地往自己身上贴,看他这么高兴,说不出“对不起,我刚才骗你的”。好不容易把那个问题回避掉,结果又冒出新的麻烦。她终于能理解,刑侦剧里常出现的一句话,掩盖一个谎言,要用更多谎言,然后越来越多,直到无法收场。

    以她的能力,在编出一堆谎言前,就已焦头烂额。看来以后得多注意自己的言论,她不接受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恋人,虽然她尽量对砂金保持尊重,但他有点太放肆了,至少关注下自己的情况吧,谁会和快疯掉的人当恋人啊?

    星努力了一天,想让他冷静,可他展现出超乎想象的热情,看不到任何冷处理的希望。最后她决定说清楚。每次试图开口,他适时亲上来,用吻将话语堵住。

    现在砂金睡着了,总算能思考。对现状束手无策时,星总想起卡芙卡,过去,她是可靠的姐姐,如同神明一般坚不可摧。童年滤镜罢了,随着星成长,卡芙卡并非想象中那般完美。但不妨碍她以姐姐为榜样。

    卡芙卡慵懒又带着嘲弄的话浮现在脑中:

    “解释清楚?为什么要解释?它是你的奴隶,觉得麻烦杀掉好了。敢对主人发问、敢僭越,它自找的。”

    不...我不想把他当奴隶...因为这种事杀人实在是...

    “哦,那就忍着。”声音变得兴致缺缺,姐姐一定会这样说,“你自找的。”

    毕竟是自己召来的麻烦。把谎言进行下去,假装爱他,就这样直到最后。平凡的生活蒙上一层阴霾,仿佛多出一份沉重的负担。尽情做想做的事,她原本这样打算的,看来没戏了。

    “它是你的奴隶,你随时能杀了它,连理由都不需要。”

    是呢。

    他睡眠很浅,上一次路过他身边,砂金突然惊醒,差点从沙发翻下来,惊恐的样子把星也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她起身,他仍一动不动地躺着。一点迷药而已,为了成功,星装作情侣间的小情趣,含进嘴里喂给他,不知道发现没有,反正成功让他喝下。剂量不大,不久后就该醒了,在这之前把一切解决。

    打开枪盒,拿出手枪,又打开里面的方形纸盒,里面整齐排布着子弹,尖端朝上,铜制外壳闪闪发亮。

    星,她对自己说,你该冷静一下,肯定还有其它办法,因为这种事杀人,不觉得太草率了吗?

    她将子弹一颗一颗压入弹匣,弹簧被压得越来越紧,她每次都要比上次更用力,一如她的心情。

    草率?拿来形容我?卡芙才叫真正的草率。我有理由,有动机,也尝试过和平解决。如果切换到姐姐的视角,该惊叹竟有如此耐心。

    弹匣推入,按了按,确认它已扣紧。

    不要冲动,还记得你是个普通人吗?普通人会因为这种小事杀人吗?

    掰住上端,上膛时,她与里面崭新的子弹对视,看着它被推入枪膛,然后被漆黑的金属枪管包裹。

    但平凡真的是我想要的吗?既然如此,又为何整日焦虑,只消沉地打游戏?自由自在,这可称不上自由自在,更别谈快乐。你清楚得很,星,你一直为远离同伴而遗憾。哪怕随时能回去,他们肯定会高兴地接纳你。但做不到,你还需一份决心,面前这无依无靠的家伙正适合练手。这不是给星核猎手的投名状,而是给你自己的。

    卧室里,黄发青年还在睡,脸上的表情很柔和,毫无防备,难得一个好梦,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。看着他的脸,其实挺好看,星有一瞬间动摇,也许装下去也不错,但雀跃的心情引领她伸直手臂,枪口对准,心脏跳动得很快,不知是因杀戮的时刻,还是对未来的期盼。

    “来吧。”她说,“这击碎的可不仅仅是...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他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星被吓到,拿枪的手抖了一下,没开枪。好吧,他没被新确认的恋情冲昏头脑,保留着警惕,但不多。没全咽下,犹豫间服下的部分足够让他入眠,只是晚一些。

    现在,他有意识,却无法动弹,看他不甘的表情就知道。砂金在奋力与药效对抗,侧躺着,盯着自己,胳膊无力瘫在床上,指尖用力到微微发抖。她不想这样,星不是卡芙卡,不会拿失败的风险去折磨猎物,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,那不是她的本意,死法太绝望了,她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有更加想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最后的仁慈,走过去,一只手盖住眼睛,替他阖上,泪水让手心变得湿漉漉,星耐心等待,直到他真正陷入沉眠,这次不会再醒来了。

    “晚安,我的..‘恋人’。”

    扣动扳机,子弹和她不同,不需思考,也不会犹豫,它在击发时便坚定地拽着她,往那个既定的结局走去。